风雨纪王崮确定的和不确定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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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英国诗人、学者豪斯曼说:精确是历史学家的职责,不是美德。   在沂蒙,有一座山崮名唤纪王崮(上图),自挖掘出春秋国君级大墓以来,考古学家一直力求破解纪王崮之谜。   年1月4日,在沂蒙山区挖掘机的轰鸣声下,一桩千古谜案竟也随之而起。年4月9日,“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”在北京揭晓,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(年更名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)主持发掘的沂水天上王城考古项目“纪王崮春秋墓葬”成功当选。   直到今天,“纪王崮春秋墓葬”之谜还未完全解开,仍被许多人惦记着。近日,记者来到沂水纪王崮,亲身感受这个千古谜团。沂蒙第一崮:峭壁如削   即使在交通发达的今天,纪王崮仍是偏居一隅。   纪王崮周围群山逶迤,如果以纪王崮为中心,到沂水、沂源、蒙阴、沂南、临朐、新泰、济南钢城区等周边的县区行政中心驻地,距离在40公里到90公里不等。   离纪王崮最近的区域,是沂水、沂源,分别距离40公里和50公里。纪王崮行政上属于沂水泉庄镇——镇驻地在崮之东南,西边是沂源西里镇,正北和东北是沂源东里镇。年,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任相宏来纪王崮考古,他说:拿着手机走,崮顶北边是淄博信号,崮顶南边是临沂信号。这句话准确点明了纪王崮的方位。   沐浴着初冬的阳光,记者开车从东到西,跨过西北——东南走向的沂河,纪王崮就在沂河的右岸,但和沂河隔了几座山峰。在泉庄镇驻地,记者抬头远望,能看到纪王崮崮盘面积不小。   陈毅元帅有诗曰:“一片好风光,七十二崮堪爱”。地质学上,崮是中生代和新生代造山运动中,沿断层上下错动形成的地垒式断块山,经1.5亿年的风化剥蚀而成。沂蒙七十二崮是大约说法,实际崮数要多得多,比较著名的有松崮、马头崮、岱崮、孟良崮、抱犊崮等,而纪王崮有“七十二崮之首”的美誉,原因是纪王崮崮顶面积达4平方公里。   记者在沂蒙山区生活多年,攀登过不少崮峰,其中包括孟良崮、抱犊崮,但到了纪王崮,还是大吃一惊。纪王崮海拔.2米,崮顶周围峭壁如削,记者目测了一下,不少地方的峭壁垂直高度达30米以上,如果不走南边的走马门,到达崮顶几乎不可能。   纪王崮顶不但有平地可以耕种,而且西边断崖下还有一处山泉,名为“滴答泉”,因泉水略显淡粉色,所以此泉又名“脂粉泉”。正是因为有土地和泉水,纪王崮成为沂蒙山七十二崮中唯一可以供人居住的崮——在景区开发前,崮上有10户人家、30多口人居住。   纪王崮南北走向,中间位置有“纪王宫”遗址。历经风雨,“纪王宫”上面的建筑已全部毁坏,但巨大的石基让人吃惊。石基残存一至二层,常见一立方米大小的巨石,古人没有炸药,也没有机械工具,开采打磨出这样规整的石头让人咋舌。难得的是,石基上面,还残存几个柱础,柱础上有几截墨黑的断柏屋柱。记者用手扶住木刺外张的断柱,想到它可能有多年的历史,好一阵怅然。   纪王崮最南端遗留有古城门遗址,别看处于荒山野岭,却是大门套小门,为完整的古代瓮城结构。引起全国轰动的纪王崮春秋古墓,则位于中部“纪王宫”和南部古城门之间。崮顶古墓谜团   纪王崮春秋大墓的发现很偶然。   年到年,沂水恒泰纺织品有限公司在纪王崮建设天上王城景区。后来,上山的游客越来越多,缺乏饮水,就想从山下引水到山上。   年初,景区计划在山顶挖一个蓄水池,1月4日,挖掘机司机耿忠军像往常一样在施工现场作业,下午5点钟左右,天有点黑了,耿忠军突然挖出一个金属碎片,随着挖掘的深入,后来竟然挖出了一个带铭文的青铜器。   县文物部门迅速向山东省文物局汇报。山东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郑同修后来回忆说,接到汇报后的第一反应,认为是一个祭祀坑,因为从全国各地考古实践来看,往常发现的春秋时期同规格墓葬,往往是在国都的大城里面,还没发现在山顶修墓的。   1月4日铭文青铜器出土的当天,任相宏被从济南接到沂水。看到青铜器上的铭文后,考古经验丰富的他立刻断定青铜器出土的位置下面,有非常高规格的春秋墓葬!   3月上旬,进行抢救性挖掘后,任相宏的推断逐渐得到验证。古墓整体呈长方形,南北残长40米左右,东西宽13.5米,墓葬面积达平方米,是整个山东境内考古发现同时期墓葬中最大的一座。   1号墓车马坑出土了近十辆高大的马车,这意味着墓规格是国君级别的。共发现了青铜器物余件,其中有七个青铜鼎,体型硕大,造型精美——春秋时期天子九鼎,七鼎也说明墓主人是国君级的。   1号墓还有很多女性用品,如漆盒,也就是化妆盒;有羊头玉毛刷、眉笔等;还有一件是铜盂,载有铭文。出土器物中还有两件青铜器曾经铸刻有文字,但文字内容却被古人磨掉了。   墓主人遗骸被厚厚的朱砂腐蚀一空,不能判断性别。考古队员开始转战2号墓。1号墓的墓道只有四米,2号墓的墓道有7米长,说明2号墓的墓主身份应该大于一号墓的墓主。   任相宏当时有一个推断:这是春秋时期典型的夫妻并穴墓,二号墓是真正的主墓,是国君墓,而一号墓是夫人墓。春秋时期的夫妻并穴墓会共用一个车马坑,一号墓里的淳于、武器极有可能是二号墓主的。但考古队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,却发现2号墓是一座空墓,2号墓没完工,还差非常大的工程量。   两件带铭文的青铜器中,第一件是鼎,另一件是盂。通过研究,任相宏和临沂文物考古所所长邱波后来在《中国文物报》发表文章认为,第一件青铜器应叫“芈孟子鼎”,芈发音同米。芈孟子鼎上有铭文:

芈孟子乍中叚厥妇中子媵宝鼎其眉寿万年无疆子孙保用享

  “芈”是楚国的姓。整篇文字说的是芈孟子为中叚之妇中子做的一件铜鼎,祝其吉祥长寿,铭文中有一个字“媵”,媵器在古代属于陪嫁品,这也证明1号墓应为女主人墓。   另一件青铜器盂上的铭文7列36字,其中有个“邛”字,所以这件青铜器被判定是“邛国”的器物,而且是邛国君王级人物用物,文字中有“以祺子子孙孙永恒用享”。   “邛国”即江国。《史记·秦本纪》记述,江为嬴姓国,春秋早期先依附于楚,楚成王曾嫁妹于江。待齐国称霸时,江又改依于强齐。《春秋》僖公二年(公元前年),“齐侯、宋公、江人、黄人盟于贯”。   江国国都江城遗址位于今河南正阳一带,距纪王崮约七百公里,这件媵器来到纪王崮让人诧异。任相宏考证说,《春秋·文公》四年记载,“秋,楚人灭江。”文公四年为楚穆王三年,即公元前年。据此,青铜盂的年代应早于这一年,应为公元前年前夕之器。作为同一地点出土的芈孟子鼎,其年代与之相距也就不会太远,大致相同。江国青铜器出土在相距遥远的纪王崮,虽有江国被楚所灭之后迁居于此的可能,但同出的还有媵器,所以这种可能性是不大的,必另有其历史背景。   这样,古墓发掘就带来两个谜团:墓主是哪国国君?女主人是谁?墓主是谁   考证纪王崮春秋墓的墓主,难点重重。   任相宏表示,纪王崮墓葬目前基本确定的事项有两个:一是根据墓葬铭文记载和文物年代比照,纪王崮的墓葬年代,在公元前年前左右,即春秋时期或稍晚;二是古墓是国君级别的,这个没有疑问。但墓主身份存在争议。   纪王崮墓葬刚出土不久,有学者根据纪王崮春秋墓与年沂水县刘家店子春秋墓的规制、陪葬品、人殉等有共同之处,曾断定纪王崮墓主为莒国国君。   但此说遭到一些专家的否定。曾任北京军区后勤干部训练大队教师的李沣,老家是纪国故地山东寿光,北师大历史系高材生,对古代史颇有研究,曾出版《探寻寿光古国》等专著,他考证,纪国灭亡后,齐国开始征伐周边小国。《左传·庄公·庄公十年》载,公元前年冬十月,“齐师灭谭,谭子奔莒”,这对莒国不是好兆头。紧接着,公元前、前年,“夫人姜氏入莒”与齐襄公私通的鲁夫人两次入莒,入莒的目的无所考,但对莒也不是利好消息。   齐桓公时实行近交远攻,对莒没有下手,但已不放在眼里。《管子·小问》载:“楚灭莒,莒君使人求救于齐,桓公将救之,管仲曰:君勿救也。……莒君小人也,君勿救。桓公果不救,而莒亡。”《晏子春秋·内篇》言:“景公问晏子曰:当今之时,诸侯孰危?晏子对曰:莒其先亡乎!公曰何故?对曰:地侵于齐。”在这种政治形势下,莒国君薨后,将其葬在离国都70公里外的齐国势力范围内,是不可想象的。   春秋时期,沂蒙山区大多数地方是原始森林,山路崎岖,从莒国走70公里到平地、平坡安葬尚有可能,但走70公里要上陌生的悬崖峭壁安葬,劳动量和工程量大到不可想象。从常识判断,能上纪王崮安葬的只能是和纪王崮距离很近的人,他们熟悉纪王崮,能够较顺利地带工具上崮顶修建墓地。   除了被李沣否定的莒国国君说,还有一种传说,是姬王说。相传公元前年,在位59年之久的最后一个国王周赧王姬延被秦国生擒而去后,42岁的太子姬召率领残兵败将不足百人一路北逃,来到当时叫作西大崮的纪王崮。他在纪王崮上盘踞26年,最终因与敌人力量悬殊郁郁而终。所以,纪王崮又被称为“姬王崮”。但此说也缺乏证据支撑。   任相宏根据一号墓中出土两篇铜器铭文和《沂水县志》的记载,同时结合墓葬规格甚高及出土青铜器、媵器等情况,认为墓葬极有可能是纪国国君和其夫人之墓,纪国和江国通婚,一号墓主人应是来自于江国的纪侯夫人仲子。   纪国是古代位于山东半岛中北部的一个诸侯国,国君为姜姓,传说从公元前十一世纪一直延续到春秋时期。纪国的统治区域在今天的寿光、青州、昌乐、莱阳一带,国都遗址“纪台”,至今犹存,位于今寿光市纪台镇纪台村。   《春秋》留下的所有史料当中,关于纪国最后的记载是在公元前年。《春秋左传》记载:纪侯不能下齐,以与纪季。夏,纪侯大去其国,违齐难也。   纪国从史书消失90年后,纪王墓出现在纪王崮顶上?任相宏认为,考古不能孤立地看待某个事物,要树立普遍联系的观点,具体到纪王崮古墓,也不是孤立存在的——单独一个山头不能维持长久存在,纪王崮应和“山下”有所联系。   早在年,任相宏就带领学生在离纪王崮北边不远的东安古城作专题调查。他认为,纪王崮和东安古城是有所联系的。   东安古城过去属于沂水,遗址位于今沂源县东里镇东安村中,遗址面积约40万平方米,年发现有龙山、商、春秋、汉代等时期的城墙,可证古城历史达4余年。   幸运的是,任相宏在纪王崮山底下的一个古村里发现了一段城墙遗迹的墙基,这个墙基一直蜿蜒到了纪王崮顶下西南角的不远处,是一段比较封闭的城墙。   对于这条线索,任相宏很重视,他考察走访、查阅史料,得出结论:这段断墙名为拦马墙,与纪王崮顶遥相呼应,构成两座城堡,完全暗合古代防御城堡的构建格局。还有一点更重要,任相宏发现:拦马墙上的山门正好与纪王崮上的走马门相对,形成了一个通道,沿着这个通道一直走,会发现它竟然连接着东安古城。   任相宏说,根据可靠的文献记载,东安古城一带春秋时期属于纪国的采邑——浮来邑,其范围当时覆盖了今天沂源东部、临朐南部、沂水西北部、蒙阴北部一带,规模可观,东周时期是这一区域的政治、经济和文化中心。   纪王崮和东安古城联系了起来,有柳暗花明之感。东安古城曾是纪国领土的最南端,如果纪王崮是东安古城所依托的山城,那么纪王崮墓的主人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纪王。   《史记·齐太公世家》记载:“哀公时,纪侯谮之周,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静,是为胡公。胡公徙都薄姑,而当周夷王之时。”这段记载,是说周王听了纪侯的谗言烹杀了齐哀公,齐、纪两国因此结仇。周庄王七年(公元前年),齐襄公出兵伐纪,攻破纪国都城。纪侯半夜出逃,在正史上从此失去了踪迹。   任相宏认为,纪国和齐国根本矛盾还是经济利益,纪国临海富有卤水,盐业发达,齐国想侵占。任相宏说,《春秋左传》记载的“纪侯大去其国”的“国”,古代专指国都,对于“去”字,史学界争论不休,有亡国和逃离两种说法。“我偏向于‘逃’,纪国当时并没有亡国,纪侯也没有出国,只是跑到了纪王崮当了‘山大王’,依靠天险抵抗齐国。”   清康熙十一年成书的《沂水县志》中记载:“纪王崮,巅平阔,可容万人,相传纪侯去国据此。”纪国和鲁国世代通婚,纪王崮离鲁国不远,地形险要,纪侯逃亡至此而停驻下来,是一个相对安全的选择。当地人传说纪侯在当地传了三代——任相宏认为,如果一代人按二三十年计算,从“大去其国”的公元前年算起,三代人正好是公元前年附近,这和墓葬的年代非常吻合。   纪侯孙辈的时候,齐国攻陷东安古城,纪王崮上的墓地来不及建成,成为现在大家看到的样子。至于一批青铜器的铭文被人为磨去,有专家认为这些青铜器可能是战乱当中掠夺来的,有些铭文必须抹去;任相宏认为,更可能的是:上面铭文本来就是纪侯的,但因为齐国在纪国原封地拥立纪侯之弟纪季为王,逃亡的纪侯不好再用这样的铭文,故抹去。纪王之弟纪季留在酅(xī),齐改酅邑为安平。年,烟台南郊发现一座春秋早期墓葬,从青铜器上的铭文看器主为纪侯之弟。   任相宏说:对纪王崮古墓的由来,目前仍是一种基于逻辑的猜想,但考古要的是百分百的确凿,真相如何,还有待于未来东安古城及周边文物的更多考古发现。

●来源:大众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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